老邦迪

墙头连起来可以垒出万里长城

【楚路】桃李春风

领孩子啦。

楚路大逃猜专用号:

*来自皮下的话:看得出来这位太太在试图转变文风上的努力,不过阻碍不了吾等文废哭嘤嘤地感叹这位太太的文采非凡

*字数:2246



一水洼,一白日,腾腾暑气。上海七月。

楚子航不曾来过这一条街。

旧弄里石库门挨挨挤挤,乌漆厚木上一副锃亮的铜环,他站在路上看着,稚子的新奇。妇人牵着小儿走,见这一个人,眉头锁了一半,再一看,西服笔挺,就低了头喃喃绕开:“侬让一让好伐?”

他从善如流。

路走尽了,就是老剧院,垂暮的门,困倦的灯,张着漆黑的嘴。李嘉图施施然在攘攘人声里同他道:“来啦。”楚子航道:“来了。”

李嘉图说,今日有《三十年战争》。

这大众消遣,楚子航是没有研究的,苏小妍倒好电影,二三姐妹,卡尔登大戏院一月跑那么几遭,外滩十里洋场就是阳春白雪,灯红酒绿的她乐呵,看一个热闹。

戏放到一半,他们走出来,李嘉图负手哼一段将军令的调子,楼梯间里一架留声机放着蓝色多瑙河,时高时低,像足了叹息。

隔日是《龙翔凤舞》。李嘉图细研究一阵:“到底不比京剧铿锵。”楚子航没有高见。

李嘉图笑道:“楚少爷可是爱西洋乐。”

楚子航略一想,道:“我会弹蓝色多瑙河。”

李嘉图于是哈哈大笑。

苏小妍在公馆里开了桌,一袭真丝缎面的暗纹天青湘绣旗袍,高领低摆,开衩至膝,身形娉娉袅袅更似了几分少女。楚子航把外套给了佟姨:“这日怎么没有出去?”说着就给招呼了过去,随手帮着苏小妍摸了一张牌,苏小妍顿时眉开眼笑,捏一捏他颊边的一点皮肉,手下取舍是大刀阔斧,颇似大将之风,一拍桌:“和了!”

楚子航只看着,低眉顺目。

佟姨从旁道:“又捉人啦。前日车子走过极司菲尔路,门前可大的一滩血迹。那可不,吓着了。”

苏小妍那厢又是嬉笑起来,前仰后合的,臂上钿金镯子玎当作响,看是安然了。

楚子航道:“无碍。就在家里罢。”

他在公馆里待了几日。一本杜思退益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放在床头,一读两日,他是不怎么读文学的,读得很慢。仲夏了,院子里的树花都开好了,鸟鸣时时,他在桌前坐了半个早晨,烦闷得紧,遂站起身来。这日的鸟儿是格外的聒噪。

他走到门口,又折回去推开窗。树里的歌儿七零八落,魔音灌耳,是愈发不成样子了。

一望,东边,马路空空,一辆小轿车,西边,李嘉图跨在院里的墙头上,咬着片树叶,恰是正对着他房间这头腆着脸,眨着眼。

又是跑过大半个上海。

铜铃铛铛,李嘉图追跃上电车去,才后知后觉手上还牵着一个楚子航。便一条木条硬凳,李嘉图坐这一头,楚子航坐那一头。

一英里五点五二枚铜元,两个人,翻一倍。李嘉图百无聊赖抛着铜币,潦倒穷学生,时时事事都是精打细算。

楚子航道:“你是怎么找到公馆来了。”李嘉图道:“‘我不会操舟驾舵,可是倘使你在辽远辽远的海滨,我也会踏着风波把你寻访。’”

楚子航就不说了。

三等车厢里简陋。车水马龙流过,李嘉图坐不住。他说起鲁迅,说起苏武牧羊和四郎探母,又说着亭子间,吴侬软语,楚子航就说特斯拉线圈,说牛顿和普朗克,说电信号传送,电码编码。三短三长三短,是求救。李嘉图是不懂楚子航的,楚子航也不懂李嘉图。

李嘉图扣着手指敲楚子航的肩胛骨,一二三,一,二,三,一二三。楚子航看着他。

他便笑道:“还请楚少爷打赏两角小洋买个冰淇淋救助救助。”

电车由静安寺走到外滩,他们也从头到了尾。

楚子航不是楚少爷。公馆是苏小妍和父亲的公馆,但是父亲不是他的父亲,他漂洋过海,读书研究,他哪里也不扎根。他不做楚少爷。

父亲是个好父亲。父亲领着他出去,迎来送往,他不讨厌,也不热衷,他看着,总是这样的:“这是一点意思。”便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回道:“意思意思。”推拒两番,意思到了,事情也就成了。

也有人瞅了空来和他搭话:“和你来的朋友没有一起?”也被父亲三言两语挡了回去。

楚子航本不是在这里的。他在这里,他等人。

门口拦下一个人,说了几句,放了行。楚子航指着车子过去停下,李嘉图看了看他,就上了车。楚子航不说话,他不问,就像那时候李嘉图撞上他把书扔在地上,撒泼说他碰掉了他的书,他也什么都不问。

楚子航在三个街口外放下他。李嘉图慢慢插着口袋,站在夜色里,黑色的西服,雪白的衬衫,他道:“明日见。”楚子航道:“明日见。”

第二日他们去看了一出剧,是学校学生在礼堂里照着排的《明末遗恨》,上面咿咿呀呀,下面一张长椅,你一头我一头,谁也没有说话。

楚子航道:“我明日走。”李嘉图道:“我也明日走。”

李嘉图起身告退,笑一笑:“后会有期。”走了一半,楚子航却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他便是一愣,然后又一笑:“路明非。”

楚子航点点头。李嘉图道:“楚少爷可是爱西洋乐。”

楚子航道:“不曾告诉你,我还会拉二泉映月。”

李嘉图便悄然笑了,眉眼弯弯走出去,没有回头。

第二年父亲带着苏小妍去了香港,捐了半数家财。苏小妍时常给他写信,波士顿的冬天很冷,一切都很慢,春天缓缓,消息缓缓,楚子航间或也听得一些状况:战区沦陷,狼烟何处,英勇就义,等得翻山涉水来到大洋此岸,已然陈旧得凉透了。生死大事,是沉甸甸的分量,他坐上半天,敲一敲木桌,三短三长三短,想的是故乡和旧居。那年花开半夏,鸟儿落在他院墙上,唱着不成调的歌儿,声声皆是分明,楚子航,楚子航,楚子航。楚子航其实懂得李嘉图。

五一年楚子航回去香港定居,又过去上海一趟,料理生父的坟茔。离着年关还有很长一段日子,北风渐冷,然行人脸上都隐有喜色。卡尔登大戏院新近改名了长江剧场,瞧了一瞧,竟也几分朴素模样,他西装革履立在街头,格格不入。

他便去餐厅里坐一坐。咖啡还是有的。

一坐就是到金乌西沉。餐厅换了晚餐牌,一个人走过,掉了一本书,楚子航捡起来。

那个人停住脚步,是十足的野蛮:“你碰掉了我的书,这是要如何了事?”

楚子航眉眼微动,似秋日的锋芒,春风的眉梢。

“那便请你喝一杯吧。以茶代酒可好。”

江湖夜雨十年灯。



END

除了好看说不出什么话了,词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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