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邦迪

墙头连起来可以垒出万里长城

【楚路】Narcissus

一个初中就已经存在但一直没有写出来的脑洞。

欢迎专业人士捉虫。





1.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正好十一点过一刻,晚上的。

       窗外火车轮子碾过铁轨的声音震耳欲聋。这大概就是住在铁路边上的坏处了,每天在火车的鸣笛声中呼吸和心跳。

       想起来芬格尔最近帮他接了个编程的活儿。路明非从被窝里把电脑扒拉出来,手指不停在键盘上翻飞,揉着眼睛打着哈欠,打出一行行代码。

       这种无趣的东西路明非甚至懒得回头看一眼,草草完成任务就塞进邮箱里寄出去了事。

       他半睁着眼又打了个呵欠。啊,厨房里的泡面好像泡太久了。

 

2.

       早晨六点钟,楚子航准时睁开了双眼。

       晨练,洗澡,吃早餐,查看邮件。他的生活精确得如同日本列车的时刻表,分秒不差。

       火车的鸣笛声隐约在远方响起。楚子航滑动着鼠标,目光停在了某一封未读邮件上。

       陌生的发件人。打开邮件,里面是一大堆乱码似的符号,字母和数字。换了别人大概就直接删掉了,可是楚子航认出了那是代码,一时绕有兴趣地看了起来,还顺手挑出了几个错误。然后他把邮件又发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并且附赠一份编程基础教程。

 

3.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感到身为黑客的尊严受到了挑战。

       于是他回复了一封邮件,表达了对对方捉虫行为的由衷感谢,大大赞赏了那份友情提供的教材。他言辞恳切态度诚挚,他的目光和蔼又亲切。他微微一笑,然后放了个木马。

       木马被破解了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又送了个木马过去。独家原创,绝对是亲生的。

       还是被破解。

       几番再接再厉以后,路明非肃然起敬了。兄弟我敬你是条有技术的汉子。

       然后他激情澎湃地为网线另一端的那位汉子写了一篇,密文。

       破解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看着最新的回复,像池塘里的傻鸭子找到小伙伴一样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对此芬格尔的点评言简意赅。

       二字曰:“搞事。”

 

4.

       “先生,先生?”

       晌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正打在脸上。楚子航从恍惚中回过神来:“抱歉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今天是我们店的周年庆,这是赠送给您的。”服务员是个活泼的女孩,将一块外观很精致的蛋糕放在楚子航的桌上,眨了眨眼睛,“是熟客才有的哦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想他是太累了,楚子航蹙着眉揉按眉心。他在笔电上打开了邮箱,眼睛里泛起一点点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那个人果然又发邮件过来了。密文解开后依旧是流水账一样的生活日常,抱怨外卖难吃和天气变冷,抱怨邻近铁路发出的轰鸣噪音,说着今天无聊又去破了哪家企业的防火墙,说着曾经暗恋过的师姐快要结婚了对象是个看着人不错的高富帅。絮絮叨叨,拼凑起一个人的柴米油盐和喜怒哀乐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在这些线条里描摹着对方的样子。电脑技术很好,是个宅男。大概有着苍白的脸庞和单薄的身板,用电脑的时候会微微弓起身子挨近屏幕,眼睛发亮。嗯,很骄傲,还有点记仇,他这样想着。我加密来你解密的游戏玩了那么久还兴致勃勃,真是三岁不能再多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不知道是什么让对方安然地把他当成了一个隐秘的树洞,日日趴在洞口冲他微笑打招呼。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个人,性格迥异,各有自己的轨迹,唯一的交集只有这通过虚无网络连接起来的邮件通讯。

       他自认性情偏冷,连喜憎也淡薄,但对那个人的社交游戏却意外地好奇心旺盛。

       窗外车水马龙。马路对面有个女孩趴在栏杆上做着鬼脸,一头耀眼红发张牙舞爪。楚子航结了账,他想这家咖啡厅很不错,从空气里的音乐到书架上的书籍都是那么对他的胃口。

       他是第一次光顾,并且已经打算成为常客。

       就像那个邮箱里的陌生人一样,这是来自生活的小惊喜不是吗。

 

5.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是很喜欢来这家咖啡厅的。他最钟爱的位置是书架底下那个窗边的座位,空调和阳光的温度都正如这家店调制的咖啡一样恰到好处。

       阳光,咖啡和音乐,路明非说这是他写代码时候的缪斯女神。

       芬格尔说,是的,那么邮箱里的那位就是你的缪斯男神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不置可否。那个人最近似乎很忙碌,回复邮件的间隔长得颇让他受打击。

       “喂,喂!”

       头顶炸开一记狠敲。诺诺姣好的脸上挂着一副晚娘表情:“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!”

       “有!在听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是不是又没睡醒。”诺诺狐疑,“整天恍恍惚惚的,上星期我跟你打招呼你都没理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我上星期有见过你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没看见我。就在这咖啡厅外面,我还做鬼脸来着。浪费我表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啥印象。”

       这家店的老板很喜欢老歌单。空气里流淌过的歌声妖娆而凉薄,带着金属一样的质感:“是谁在对岸,露台上对望,互传着渴望,你熄灯,我点烟。隔住块玻璃,隔住个都市,自言自语地,共你在热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你认识我的话,我今年会收到什么圣诞礼物?这间餐厅,这只水杯,你有没有用过?”低沉的独白像是某种咒语,路明非听得有些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诺诺搅拌着还剩大半的西瓜冰沙,突然开口。

       “路明非,如果你想要重新回到学校的话,恺撒大概能帮上一点忙。只要你愿意。”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眨了眨眼睛,“师姐你这算是在变相地秀男朋友吗?”

       又是一记狠敲落在头上。

       “听着,路明非,你已经成年了。从前的烂人和暴力不会再跟你有任何关系,以后你会有自己新的家庭新的生活。而现在辍学不是个好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   女孩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耳坠子摇摇晃晃,一头红发张扬又骄傲,眼神凶恶。路明非突然想起来那个人对他说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你喜欢的人要嫁人了,就跟她表白一下,就算为此要把她婚车的车轴打爆也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恺撒是个好人,真的,路明非想。对诺诺的懵懂情愫已经是久远的过去式了,诺诺是个爱发疯的小巫女,巫女应该和国王在一起。巫女捣乱国王守护,他们都觉得很幸福。

       “要我陪你去砍断婚车的车轴吗?”那个人还这样说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心头一热。不是鸡汤胜似鸡汤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,A大土木工程系,去游乐园会玩小熊维尼和他的朋友们。

       你是什么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他突然想去看看他。

 

6.

       “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分,刚刚从梦中醒来。外面火车经过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,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吵醒,有时候在想干脆搬家好了,但是像这样租金这么便宜的房子可不太好找。正在纠正昼伏夜出的习惯,很困难,但是还是有效果的。很神奇地我竟然恢复了吃早餐的习惯,虽然好像中午十二点钟也不能叫做早餐了。你知道糖桂花吗?我最近很喜欢在粥里加这个。……

       “对了,近期我打算去A大一趟,要不要见一面?”

 

7.

       A大坐落大海之畔,素以风景优美闻名。路明非没有来过,不知道土木工程系在哪里,却也并没有刻意去寻找,只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着。

       自行车从身边经过,小情侣在小路上嬉笑打闹,商铺林立,人流如织。路明非都快要忘记学校是什么样子的了,高中没有念完他就跟着芬格尔逃了,跑出来混日子。他向来是很没有所谓的一个人,活一天算一天,生死有命富贵在天。

       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,这样的生活也很好。念书学习,憧憬未来,又或许,谈一场恋爱。

       他对诺诺的提议有点动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想要新的生活,更贪心地,也许他可以期待一下新的家人?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在路过某一间课室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,坐在后排佯装成学生中的一员。他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位老师是在讲一个故事,一个希腊的神话。

       Narcissus,纳西塞斯,河神刻斐索斯与水泽女神利里俄珀之子。长相清俊,却对任何姑娘都不动心,只对自己的水中倒影爱慕不已,最终在顾影自怜中抑郁死去。他死后化作水仙花,永远在水边守望着自己的影子。

       这大概是一门研究希腊神话的课,讲课的老师肢体语言很丰富,一个故事讲完又开始了下一个故事。路明非认认真真地听完了一节课,恰逢下课铃响,他准备离开,却被人拉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隔壁睡了一节课的眼镜兄看了路明非半晌,露出一个哥俩好的笑容来,“是你啊,你也选了这门课?”他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:“那个,上节专业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做完了没有?明天就要交了,图纸我还差一点没有画完,可不可以借你的来参考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愣了愣,“你认错人了吧。”他反手拍拍眼睛兄的肩膀,神情悲悯:“祝你好运。”

       眼镜兄看着路明非潇洒地走出课室,沉思片刻,摇醒了身边还在沉睡中的室友。

       “刚刚那个难道不是经常跑来我们班上课的旁听生么?”

       室友挠了挠头,睡眼惺忪:“谁?你认错人了吧。”

 

8.

       “A大的景色果然很漂亮。在A大呆了一天,混进课室里听了不同的课,遇见了很多不同的人,不知道那其中会不会就有你呢。

       “今天出门被熊孩子撞了,咖啡全洒在新买的衣服上,回家又来了一发平地摔一头把镜子撞碎了,然后冲泡面的时候居然找不到调味包。倒霉透顶,本命年果然应该去买红色的胖次来穿。”

 

9.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跟芬格尔说他要重新上学的时候,芬格尔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突然脸上就换了一副“心下了然”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这是恋爱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恋爱?听见芬格尔的话,路明非下意识地想起的名字是楚子航。

       那必须不是。因为几封邮件,一句话就爱上一个人吗?开什么玩笑,这又不是言情小说,一见钟情再见倾心,更何况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。

       好吧,路明非承认,如果有机会的话,他不介意将他们纯洁的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。嗯,他这绝对不是期待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谁?年方几许家在何处?长什么样子?什么样的人?”芬格尔老妈子一样逼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大概,是个冷静严谨内心体贴的人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大概?”

       “也是我的希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一个强大,但是也很温柔的人。可以在一起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芬格尔领悟,顿时严肃起来:“你这样追人是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首先从写情书开始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情书?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站在马路牙子上等待交通灯变成绿色,不由失笑。看起来就一本正经的工科男真的会喜欢这种东西吗?

       然而他已经这样做了,真是不敢相信。想到此路明非一阵头疼。

       “轰隆!”

       激烈的碰撞声,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划破长空。“出车祸啦!”身边惊慌奔走的人们这样相互传递着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车祸发生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,三辆车相撞了。报警的,救人的,拍照的,争论的,一片混乱,嘈杂不堪。有人从已经扭曲变形的车厢里被抬了下来,躺在马路上,红色的血从她的身下蔓延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冻结在原地,定定地看着这一切。尖叫,鲜血,破碎。

       他捂着头慢慢蹲了下去。

 

10.

       有人在摇晃着他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的意识凝滞了几秒,抬起头来,目光聚焦。眼前是一个烫着泡面头的中年妇女,看见他站起来松了口气:“小伙子你还好吧,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?”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用力地按着太阳穴,闻言礼貌一笑:“谢谢,不用了,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过。看情况,前面发生了很严重的交通事故。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商业地段,因此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拥堵和混乱。

       市中心。商业地段。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的?

       思绪中断。精神状态实在不佳,楚子航只好先回了家。书桌上的日历有三分之二的日子被划去了,红色的叉在今天的日期前戛然而止。楚子航看了好一会儿,眉头深皱。

       电脑开着,大概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关。楚子航打扫着房间,想起那个人的邮件。

       这次的邮件里没有自言自语般的碎碎念,只附了一首诗。

       罗伊·克里夫特的《爱》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的眉宇舒展开来,眼里染上了一点点笑意。

       这是告白吗?来自路明非的告白。一个熟悉的,陌生人的告白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讶异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对此感到讨厌。明明他深知网恋的无必要性。

       他还去过A大。应他所求,也许他们真的可以见一面?昨日相识,他日相见。他们这么远又那么近。

       突然楚子航收拾的手停住了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我爱你,不光因为你的样子,还因为,和你在一起时,我的样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洗衣机的底部赫然躺着一件风衣。长款,黑色。

       前襟上一片浅色污渍,咖啡的苦涩气息隐隐在空气里荡漾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别人都不曾费心走那么远,别人都觉得寻找太麻烦,所以没人发现过我的美丽,所以没人到过这里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猛地起身。拳头握紧又松开,他走到了门口,迟疑一瞬,打开了垃圾袋。

       泡面的盒子,零食的包装袋。还有,正映出自己惊愕的脸的碎片。

 

       “我爱你,因为你所为我做的,跨越了宿命,胜过世间一切真理,也使你成为了你,我想这就是爱,是知己的意义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窗外火车鸣笛,一声长啸。火车前行的声音就像是在耳畔一路由远及近,又由近至远地滚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低着头,盯着一堆的镜子碎片。每一个碎片里都有一个楚子航。

       他在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我是我。

       我……是我?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一丝接触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一句言语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没有一点迹象。”

 

11.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再次来到了A大。

       图书馆里窗明几净。屋外阳光笼罩在高大的行道树上,微风袭来,树影婆娑。

       楚子航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回音了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不是没有想过寻找,用属于黑客的方法。但最终某种直觉阻止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他也快要来A大了不是吗?

       他在这里,楚子航也在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只要在同一个时空内,就总会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而且,这何尝不是另一个有趣的游戏呢。

       路明非伸了个懒腰,昏昏欲睡。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书是一个名字奇怪的人写的诗集,路明非把书盖在脸上,安心沉入睡眠。

       蝉声初起,夏日将临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

       我们像一把有用的剪刀,

       分手后我们重又——

       变成两把利刃,

       插入世界的肉里,

       各在各的位置。”

       我们,各在各的位置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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